第五章 你去哪里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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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凡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，多了往日没有的硬气。

孟凡几神色微怔，似乎没有想到孟凡会有这么过激的反应。

他望进孟凡纯正的金色瞳仁，片刻后别过眼睛，抿了抿唇，再转过来时，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。

他本就有意让孟凡活下来。

历经了两世，到了这第三世，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，只要有孟凡的肉身帮助，再凝聚魂魄就能救活眼前的人。

不会让他再像前两世一样彻底消亡。

况且，他的目的本就是让孟凡对他失望，现如今对方直接放了狠话，看来已经提前对他死了心。

这应当是好的。

最好不过了。

他应该这样想。

可是。

可是……

孟凡几垂在身侧的手收紧，指甲几乎嵌进肉里。

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，嘴唇反复动了几下，才最终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。

像他平日一样的简单回答，却生涩沙哑。

他说：“好，我等你。”

我等你来杀我。

轮回庙就在两人身前不远处，是一座灰瓦红墙的古朴四角建筑，而第七座阵法的阵眼位于庙正中央的圆形蒲团下，往前看是十二尊造型各异的人像，细看能够发现他们头顶龙角，肩绕飘带，如天神一般。

“看来他们是真把自己当成神了。”俞柯的声音自脑中响起，孟凡轻皱眉，怕孟凡几发现，便没回对方的话。

他刚才会对孟凡几说那么重的话，一方面是真生气了，另一方面这也是他和俞柯计划的一部分。

所谓破而后立。

他想要把孟凡几拽过来，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和龙族的关系摘干净，而且欠孟凡几的救命之恩也是梗在他心里的一根刺。

俞柯说能保他不死，所以这第三世他便能够彻底做一回自己，他身上没有责任，没有亏欠，一身轻松。

今次之后，他就只是孟凡。

他能够主动选择与孟凡几的相处方式，是拯救这个人，还是真的要与裴澜风一起为了阻止阵法生成而杀了孟凡几。

只会由着他的心。

孟凡几快速结阵，因为没有旁的人帮助，就只能用他自己的精血献祭，划破的两个手掌在不断渗血，模糊了那个月白色逆鳞图案，就像划开了那个人对他倾注的心意一般，比想象中更多了几分刺痛。

孟凡说大祭司逼死了他的父亲。

他并没有不信。

应该说，他承认这就是真相。

但他也知道，自己这条命是龙族留下的，如果没有大祭司的计划，他也不会作为棋子活下来。

他早应该随自己的种族一起死在千年前的浩劫中，所以这条命是他欠龙族的。

就像孟凡欠他的一样，他不战斗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不会放手。

这也是他应该为自己的种族做的。

阵法缓缓启动，石台徐徐上升，孟凡走上前，低头看了看石台凹陷处的字迹，微微出神。

“第七鳞，轮回庙。”孟凡猜出这几个古龙族语的意思，偏头去看孟凡几，“几次生死轮回，每个人都在改变，唯独你，孟凡几……”

想到了什么，孟凡轻吐出口气，“你一点儿都没变。”

他站到石台的正前方，微微仰头，露出脖颈，定声道：“动手吧。”

鳞片迭起的冰凉龙爪覆在咽喉处，孟凡回想自己的前两世，想起自己对孟凡几的感情。

当真觉得有点凄凉。

虽然他知道有俞柯在，他铁定死不了。

但此情此景，叫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让自己的内心像表面上那样淡定。

回顾这三世，他都实实在在地将孟凡几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，甚至定义为了亲人，更胜于裴澜风和魔物一二三。

他无数次希望孟凡几能停下来，看看周围，看看他。

他希望孟凡几能卸下身上的重担，真正为自己而活。

可这个人终究没有变，就像现在他扣住自己脖颈的手一样，连一丝颤抖都不曾有。

孟凡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抽离，紧缚感从脖颈处延伸到浑身各处，动弹不得。

他眯起眼睛，视线聚焦在孟凡几的脸上，灼热感涌上双眼，烧的瞳孔里的孟凡几都变得模糊起来。

他隐约看到那人的薄唇动了动，极轻地说了几个字。

“我不会让你死。”

猩红的阵法线条从孟凡的脚下向上攀爬，直到将他全身紧紧缠住，并分出几条猛地插进他周身几处穴位，剧痛随之而来，让孟凡咬紧了牙，兀自在心里苦笑。

深觉自己可真是太自作多情了。

孟凡的灵魂最终被从身体内剥离，由红线压缩撕裂成四份，窜进石台的四角龙口中，孟凡几随之将自己的逆鳞压进凹槽。

一时间光芒大盛，不同于前六座阵法，这次石台消失之后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逸散，光柱直冲屋顶，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，让那近百米平方的庙顶烟消云散，化作尘埃。

“孟凡几！”尘沙未定，远处传来一声爆喝，却是裴澜风率先突破了幻境，寻到了此处。

孟凡几对这声呼喊充耳不闻，他周身的黑色龙鳞若隐若现，一双眼睛已然变成了深沉的暗金色竖瞳。

恐怖的力量从他身上逸散而出，他的手中捧着方才石台上的四个龙头，看断口应是情急之下徒手掰断的。

他的脸上并没有完成阵法的喜悦，而是充满了另一种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急切。

他要复活孟凡。

这才是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。

孟凡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。

其中一件便是前两世之时，在他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，孟凡几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，销声匿迹。

谁都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。

只有孟凡几自己知道，他是在寻找能够复活孟凡的办法。

后来复活龙族失败，孟凡几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般心灰意冷，反而有一丝庆幸。

因为可以重来，可以再一次遇到孟凡。

因为他觉得这一次，他会拥有足够的能力在完成阵法的同时救活这个人。

即便这个人得知真相之后会恨他，会怨他，他仍希望孟凡能活着。

他希望孟凡能活着，喊他一声“大佬”。

四个龙头盘旋在孟凡几的周围，随着他双手结阵，飞快逆转，分解重组，本来已经消失的淡金色灵魂奇迹般地重聚，被孟凡几以一种神秘古旧的手法引导着拼凑在一起。

额头上渗出热汗，狂暴的真气在体内流窜，孟凡几吐出一口血，身体却立的很直，手上的动作也从未停歇，神色异常专注。

还差一点儿……

只差一点儿……

裴澜风急速行来，视线在躺倒在地上的孟凡凝聚，瞳孔紧缩，半张着嘴几番抖动，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滚出两个字。

“师……兄？”

心中涌出巨大的不安，困扰他两世的噩梦如今再次重演，让裴澜风险些站不稳脚。

意识一片混沌，裴澜风甚至忘了还在结阵的孟凡几，他快走几步冲到孟凡的身边，将手覆上对方的额顶，真气渗透进去，却如同石沉大海，感受不到半分灵魂气息。

眼中漫上猩红，裴澜风艰难地呼吸着空气，太阳穴疯狂跳动，搅得他头痛欲裂。

黑灰色的魔气不受控制地随着寒气以裴澜风为中心散开，在地面结成了一层薄冰，魔气纹路流窜在其中，危险冰冷。

孟凡几无暇其他，四个龙头旋转的速度逐渐变缓，孟凡被撕裂成四份的，本应该消散的灵魂也随之出现。

直到此时，孟凡几死沉的暗金色竖瞳才泛上些许喜色。

他引着四份灵魂凝聚，最终在半空中形成有着孟凡容貌的半透明的影子。

成功了。

孟凡几努力压制自己脸上的激动，视线却根本无法从孟凡的灵魂上移开。

快睁开眼睛。

他这样催促着。

半空中的灵魂体微微晃了晃，眼皮微动，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。

孟凡几屏住了呼吸。

他会活下来，他还活着。

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由心口处往外钻，孟凡几从未有现在这样期盼着这件事的发生。

可就在孟凡彻底睁开双眼的瞬间，一声清脆的炸裂声传来，却是四个龙头同时破碎，与此同时，被围在当中的孟凡的灵魂体也跟着一同碎裂，化作无数光点四散而去。

短短数秒，就像做了一场梦。

孟凡几静静的立在原地，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
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半空中的光点，看似抓住了，张开手却没有任何东西。

他环顾四周的十二座龙神雕像，又低下头去看脚下孟凡的身体和面如死灰的裴澜风，张了张嘴，却没能发出声音。

孟凡？

他在心里这样问着。

你去哪里了？